“咣、咣、咣……”凌晨，湖北随州的一户农家小院里，78岁的退休王老师使劲地砸门，想要出去，老人知道今天是缅怀小儿子王常青（化名）的日子。但因为阿尔茨海默症，老人几次走失后，家人担心他会再次走失，因而晚上会将门反锁住。

听到砸门声，大儿子王心（化名）以为家里进贼了，快速披上外套，边喊着是谁，边打开院子里的照明灯，一眼望去，是自己老爸折腾出来的声音，这会儿门已被砸开，老人正往外走了。他立马跑到小院的门口，拉住了王老师，“爸，您怎么起这么早？天都没亮。”“我去看常青去，我要去看常青去……”王老师口齿不伶俐地重复着这句话。王心顿时哭了，猛然想起今天是清明，该去看看弟弟了。王老师略显痴呆的看着大儿子哭了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。 

王老师是村里过去少有的大学生，毕业后回村支教，当起了小学老师，一波一波的当地孩子因为他的教育走出了乡村。他身材很高大，曾经白皙的书生经过岁月的洗涤，深深的皱纹已爬上了脸庞，退休前常年穿一件深蓝色的外套，虽然上面有些小补丁，但十分干净，他对人说话总是客客气气的，平日里对待学生和子女也都是爱护有加。因为他姓王，又曾是老师，所以村里人无论老少都习惯地尊称他为“王老师”。王老师喜欢跟孩子们在一起，在那个年代，他就会经常到学生家走访，一来了解学生的生活状况，二来害怕有些家长让孩子弃学到外地打工。因为王老师一直相信，知识能改变命运，要让孩子们通过读书走出小山村。也正是在他的努力下，村里越来越多的孩子上了大学，去了大城市。一想到那些走出去的孩子们，王老师就满心欢喜，村里人也因为孩子们愈发地出息，对他格外尊敬。 

他的众多教学成果典范中，不仅有他的学生，还有他的小儿子王常青。打小，别人都说王常青很像王老师，不仅长得像，而且好学、成绩好。王老师有一回问王常青：“你喜欢读书么？”王常青略略点一点头。王老师说：“喜欢，我便考你一考。好好学习的好字，怎样写的？”王常青这时正玩着手里的泥巴，不太愿意搭理他，便回过脸去，不再说话。王老师等了许久，笑着说道，“不会写吧？我教你，可要记着！将来上大学了，还要记很多字呢。”王常青暗想自己还是小学一年级的学生了，离大学还很远呢，懒懒地答他道，“谁要你教，不就是左边一个女字，右边一个子字么？”王老师显出极高兴的样子，用右手轻轻的捏了捏王常青的小脸蛋，点头说，“对呀对呀！你真不错！”王常青想好好玩手里的泥巴，于是努着嘴走远了。

最终，王常青正如王老师所期待的那样，考进了师范大学，眼看着他可以接王老师的班了，意外却发生了。那是2016年的暑假，王常青在外做兼职，一天他很晚下班，回去路上过马路时，不料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车辆撞倒，被120紧急送到当地医院。 

王常青每天都会跟父母视频聊天，唯独那天王老师迟迟没有等到儿子的视频，于是接连打了10多个电话，始终无人接听。王老师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，继续打电话。最后电话终于接通，却是交警接起的，说王常青出了车祸，正在医院抢救。

医生告诉王老师，王常青被送来的时候就已没有自主呼吸，因为颅脑外伤严重，后来就被诊断为脑死亡状态了。

“我不敢相信他要离开了。”王老师哽咽着说，“前一天我们还通过视频聊学习，聊工作了，现在人就要没了？”生命中从此要少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人，这种悲痛感和孤独感对于已经年龄大了的王老师来说，实在残忍，但又不得不接受残酷的现实。在生命面前，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 

王老师询问医生，有没有办法让小儿子继续活下去。医生说，按照目前的医疗技术已经回天乏术了，但是如果你们家属愿意，可以通过人体器官捐献，实现“生命延续”，让他继续存活在这个世界上……听着医生的介绍，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，眼里数度噙着泪花，仍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。终于，王老师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，“要不，我们也让孩子捐了吧！”接着补充道，“你们看看，病房里有那么多病重病人，他们的背后都是一个个家庭。如果能让孩子在生命终点带给别人希望也是好的。”

家人一开始不同意，但是又希望能有一份精神寄托。经过多次沟通后，家人最终都同意了，在王常青的生命到达终点时，帮助了4名器官功能衰竭病人重获新生。 

在随后的日子里，王老师作为返聘老师，依然奉献在教学一线，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教学工作中，他不仅仅是老师，更像是家长，关心孩子们的学习成绩、家庭状况、出行安全等等，像是对自己孩子一样爱护着他们。

2020年，王老师病倒了，由于长期劳累，加上遭遇了重大思想波折，他的身体每况愈下。2022年，王老师患了阿尔茨海默症。病情严重时，王老师甚至会拿着砖头满村跑，连大儿子王心都不认识。为了照顾父亲，王心回到了老家，经过悉心治疗，父亲病情逐步稳定，时而清醒时而糊涂。即使患病期间，他内心最深处始终记得他的小儿子王常青。

王常青去世后的每个清明，王老师都会早早准备好，去“看望”他，有时候也像王常青还在的时候一样，跟他聊天——“最近，过得怎么样？”“不要太节约，不要太瘦了……”

今年闰二月，虽然已经是阳历四月，早晚依旧凉气很重。王心早早睡下，准备第二天早点起床陪父亲去“看望”弟弟。不曾想，王老师这次清明节会起这么早。最后在王心苦口婆心的规劝下，王老师又慢慢回到了自己的房间，睡下了。

年轻时候一米八几的大个子，现如今缩成了小小一团，眯着了。也许，思念的声音，已经在王老师的心里山呼海啸。即使他忘记了所有人，也不会忘记了他深爱的小儿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