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风轻柔地飘荡在空中，清冷中带着一抹暖意，寒冬终于过去了。“这辈子遇到你是我最大的福分啊！”奶奶躺在病床上，浅浅地笑着。“是我，是我的福分，这辈子能遇到你！”爷爷高兴到话都说不清楚。此时，奶奶刚做完移植手术不久，再休息几天便可回家了。

关于祖辈的爱情，本不需要过多的言语，一生的陪伴就足够深情了。爷爷曾经是下乡的知青，遇到了略识几个字的奶奶。时代使然，那时的爱情仿佛是不主动提及才算珍贵，爷爷却是其中含蓄的最“主动”的那一个，他总是想尽办法吸引奶奶的注意，后来的故事就是奶奶被爷爷成功吸引到，并愿意跟爷爷走。爸爸曾问过奶奶，“你怎么就选择爷爷了呢？”奶奶总笑着说：“还不是那老头装读书人诓我的嘛？”我也曾悄悄问过奶奶原由，她告诉我，“那时候，你爷爷就像戏文里走出来的白净书生。” 

三年前，奶奶因急性肾衰竭住进了医院，每次血液透析都无法耐受，让她苦不堪言。家里每个人都去做了配型，但没人符合捐献条件。爷爷急得到处求医问诊，打听好的治疗方式。医生说：“肾移植是比较好的方式，但是要耐心等待肾源，可以先登记。”等待的过程中，日子变得格外漫长，好在奶奶生活尚能自理，平时就在家养着，按时去医院透析即可。好消息就像一个不称职的邮差一样迟迟不来。

奶奶病后，爷爷仿佛变了一个人，小心翼翼地照顾奶奶的日常起居，话也变得多起来了。奶奶说：“真是老了，人也啰嗦了。”爷爷只是笑笑，学着做病号饭，学着搜索病人注意事项。南方的初冬时节，屋子里也有稀薄的冷气，我早起出门，爷爷已经在厨房忙碌着，那会儿是早上六点。

日子继续往前，奶奶再一次因心功能不全住进了医院，医生告诉父亲，如果没有合适的供体，奶奶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；爷爷低着头，眼泪一颗颗掉在地上，喃喃道：“我这么小心照顾了，怎么还是变严重了？”我和父亲对视一眼，我说：“要不然我们转到更大一点的医院去吧，也许还能维持着等到供体呢？”爷爷看了我一眼，表示同意。我和父亲查了好多医院资料，最后，我们来到武汉同济医院。 

此时已是立冬时节，好像又冷了些，爷爷推着轮椅上的奶奶穿过病房的长廊，享受着冬日的暖阳。还是没有合适的供体可以移植，奶奶的身体每况愈下。大家都很担心，但还是故作轻松地走进病房。“我想回家了。”爷爷刚想说话，奶奶打断了他，“我老了，早晚有这一天，别再为我花冤枉钱了，你留点养老吧。”爷爷有点踉跄地坐到奶奶身边：“别说这些，我们不是说过，等好了就一起回老家看看的啊......”

“我恐怕要失约了，原本担心你什么事都做不好，天冷了也不会加衣，吃饭总不按时吃，还有你那个腰不能总劳累，但看你这段时间照顾我的样子，我也能安心了！”奶奶略带笑容道。“方漪（化名），我不想一个人啊，我们还有机会治疗的，别让我以后后悔好不好？”爷爷转过身去，用袖子抹了抹眼睛，我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。

翌日，奶奶把爷爷支出去买饭，病房里只剩我们祖孙俩，奶奶提出想让我帮忙劝说爷爷，不再继续对她的治疗。这对我来说，同样很残忍。

转眼又是几天，街上车水马龙，我和爷爷并排走着，内心还在措辞怎么开口。“你奶奶是想让你来劝我别给她治了嘛？”我猛地抬头，有点惊讶：“你果然比奶奶还要了解她自己。”“奶奶担心手术会有风险，想让您把钱留下来养老......”“如果日后我回想起来，当初放弃了能救她的唯一机会，我会自责一辈子。以前人们说是你奶奶命好，嫁了个知青，其实是我命好，这么多年她不仅是我的妻子，更是我的精神依靠，我不能失去她......”我听着爷爷的话，又想起奶奶交给我的任务，终于明白互相陪伴了一辈子的人，对彼此深深的牵挂。我不再说什么，轻轻挽着爷爷的胳膊，继续行走在路边的烟火气中。 

“叮铃铃”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，爷爷一看是父亲打来的，连忙接听起来。“爸！妈妈可以做手术了！”我在旁边都听到了父亲话里的激动。我和爷爷几乎是跑回医院的，气还没喘匀：“这次，你一定要听我的，就听我一次！”爷爷恳求的语气带着哭腔。“好，我听你的。”奶奶淡淡地笑着。

爷爷很开心，但眉宇间还有一道愁云。父亲走过来：“费用您就别担心了，我们都准备的差不多了！”爷爷哽咽地跟父亲说：“我也提早准备了一些，但还不够，这一次是我欠着你了。”“爸，一家人说什么欠不欠的！”爸爸握住了爷爷的手。

做手术的当天，我陪爷爷守在手术室门口。他很紧张，时不时地抬头看向手术室的门和灯光，时不时地又站起来走来走去。为了缓解紧张，我特意问起爷爷年轻时候的事，他给我讲了很多关于他和奶奶之间的美好。我笑着说：“是不是过去的事太久远了，你给回忆加了很多甜。”爷爷笑着说：“‘斯人若彩虹，遇上方知有’，我们的以前都是好时光！” 

奶奶手术顺利完成，她笑着说：“又见面了，真好！”爷爷一直看着奶奶不愿离开，像个老小孩。医生说：“在医院再住几天，恢复了就可以回家。”父亲和爷爷一个劲儿地感谢医生：“要不是有你们的治疗和帮助，恐怕我们等不到移植的这天了。”术后在医生和护士的悉心照料下，奶奶半个月就出院了。

冬去春来，爷爷又变成了家里最忙碌的那一个，奶奶一下又娇贵了起来。奶奶跟爷爷讲：“做手术的时候好像梦到年轻的你，像个白面书生向我走来，轻声叫我的名字。”我打趣爷爷：“奶奶这是随时惦记着您了。”爷爷高兴地笑着。

等夏天冒出了头，我们来到了爷爷奶奶初见的地方，云朵在蓝天帷幕中疏散开来。我看到的只有眼前的一片片房楼，但爷爷奶奶眼中却是当时耕种的人群，树架上摇摇欲坠的葡萄和高声朗读诗歌的少年郎。爷爷看着奶奶说：“‘抚琴端坐长廊下，一架葡萄满院香！’真是好时光啊！咱们下一个十年也还是好时光！”